澎湃新聞訊 初見陳向宏,他溫雅而悠哉地坐在通安水閣餐廳縱深處沿河的座位上,似乎一切運籌帷幄,這位烏鎮旅游股份有限公司總裁指著對岸一處茶館向澎湃新聞說,那個地方有個攝像頭,你去我們官網看,可以觀賞到24小時的烏鎮。
他正說著話,那茶館的留聲機響起江南小調,而他愣了一下,任曲子迅速漫入小鎮河流、空氣不疾不徐的節奏中。
他一時像陷入沉思一般。或許15年前,當這個烏鎮的孩子重回故地時未曾料及,自己筆下涂鴉的圖紙,能變成他眼前置身的古宅古巷。
談及世界互聯網大會選址烏鎮,陳向宏坦言自己也是“上頭定了才知道”,他不愿牽強附會地說大會選擇烏鎮是因為烏鎮有很好的互聯網基礎,或者互聯網對烏鎮未來是個新的起步。
對他來說,所謂的基礎,是無意準備的,所謂的起步,是早有肇始的。
2003年至2004年醞釀西柵開發時,陳向宏就把改善網絡環境作為一項重要選擇。“當時找電信部門,他們覺得奇怪,你一家企業為什么做這件事?我還有更深的考慮是——我們連在一起。”
“2005年,我還跟聯想的副總在杭州簽了一個戰略合作協議,我們請整個聯想集團開發整個管理的協同系統。”陳向宏介紹說,烏鎮的酒店,管理人員很少,不像傳統酒店一樣有經理,后勤、采購,有一個系統的管理網,廚房每天要看預訂網,廚房需要什么材料,可以上網告訴配送中心,公司有1600多個房間,住客通過預定網訂房,開房率一般都在80%~90%。
“對烏鎮來說,文化是活的,風貌是古的,有了這個前提,裝什么都是合適的。”他說。
在陳向宏看來,雖然烏鎮是是江南幾個古鎮中間起步最晚的。正因為晚,所以借鑒了很多古鎮的經驗。烏鎮走了三步走:第一從觀光小鎮到度假小鎮,再到文化小鎮。
而世界互聯網大會,或許又會給烏鎮加上會務小鎮的標簽。
兩周前,興之所至,他揮墨寫下“承”字,隨后寫道,“沿途是水路,承,直達理想河埠。”如今,這位理想之士更愿意稱呼自己“包工頭”,他有時會在辦公室畫圖紙,三天不出門,有時會住工棚,抽根煙,與工人們快意人生。
出與入:不可能所有人都說你好
陳向宏1963年在烏鎮出生,因當時父母在外地工作,他同爺爺一起居住,直到七歲后才離開烏鎮去了九公里遠的濮院,與外婆一起生活,直至參加工作。
這些同水鄉的緣分都收納在他心里。因而幾十年后,看到這兩個小鎮或因公路興起而蕭條異常,或因無人照料而茍延殘喘,他于心不忍,挑起了“包工頭”的活。
1999年,在恒益行館的對面,一個烏鎮老太太做飯時出去串門,結果把沿河幾十米的房子燒掉了。至今,陳向宏還留著恒益行館燒焦的大門。
他當時作為政府的工作組組長來安置因火災無家可歸的人。
當時在烏鎮有線電視臺工作的邵云清楚記得,陳向宏重回烏鎮那天下著大雨,他穿著一襲黑衣,撐著一把黑傘。
陳向宏發現,少時的水鄉,已破敗不堪,河水無法再飲用,“那時這街上是沒有多少人的。烏鎮歷史上鼎盛時期有十萬人,我來的那一年只有9千人,而且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老頭老太太。所以當處理完了以后,政府決定讓我留下來,我只帶了一個助手。”
返鄉當天,陳向宏做了兩件事,一件是買了掃帚和拖把,預備把臨時辦公室打掃下,另一件是去爺爺墳頭上了兩柱香。
于是,36歲的陳向宏就此被調任“烏鎮古鎮保護和開發管委會主任”和“烏鎮旅游公司董事長兼法定代表人”。兩年后,又兼任桐鄉市政協副主席、市旅游局局長、烏鎮鎮黨委書記、烏鎮旅游開發公司總經理。
他坦言,后來開發烏鎮的很長一段時間其實很寂寞,“就是你永遠都是聽到否定的聲音多,這種壓力是巨大的。”
最初做東柵時,鎮上的老頭們站在石橋上罵他,甚至有人連日往他的辦公室門口潑糞。還有人寫信到省里批評他的一意孤行,當時政府也不理解他。“中國哪件事情可能有人百分之百說好的啊?”他邊說,邊玩起了手里那支未點的煙。
同濟大學城市規劃學院教授阮儀三畫出茅盾故居兩側兩百米范圍內的改造設計圖,其余1100余米的改造設計圖由陳向宏自己完成,“因為沒錢”。
但隨著2000年東柵開張,到2003年,累計上交稅收2700萬元,2004年稅后利潤3550萬元,改造工程所借貸款全部還清。
舍與得:自由背后離不開管理
自從陳向宏的命運牽扯上烏鎮,他就注定要調和開發和保護這對矛盾。
他有時候也會火大,連珠炮地向那些座談的專家學者追問。他說,有些專家老是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但是怎么做又說不出。
讓陳向宏難以忘懷的是,在西柵開發前,他去了油車弄,看到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帶著一個四十多歲癡呆的人,走到二樓,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和一個四十多歲的癡呆中年人挨著坐在一堆破衣服上。這些人可能不要說馬桶、煤氣,連最基本的生存條件也沒有,他們只能眼巴巴地望著眼前這個干練的男子。
陳向宏和他的團隊差不多40多人,最終決定以兩套模式安置住戶,建公寓以一萬一套出售給住戶,對于負擔不起的人群,他們又建了公房以低價出租給他們。
這種交換與妥協,換回了烏鎮的開發保護空間。陳向宏認為,不能為了供養游客眼中的風景,而造成住戶生活的尷尬,或者阻擋小鎮技術蛻變的步伐。
但這也讓陳向宏一度拖入資金困境。“04、05年我實在沒錢了,工資也發不出來,就忍痛割肉,去賣了東大門一條街那塊地,要是現在,打死我都不賣。賣了3000多萬,發工資過年的。”他告訴澎湃新聞。
2007年西柵開發完成,投入近10億元,所有資金由烏鎮旅游貸款投入。
這一年,陳向宏先后辭去管委會主任、烏鎮黨委書記、旅游局局長等公職,只擔任烏鎮旅游股份有限公司總裁一職。
當時陳向宏建議市政府,“走資本運作的道路”,對烏鎮房產劃分為兩類:保護性資產,就是原有通過搬遷,產權歸公司的“烏鎮老房子”,無償劃歸桐鄉市政府,單獨為此成立一個完全國資的桐鄉烏鎮古鎮投資公司,烏鎮旅游再向巿政府租用,“所有的搬遷房,繼續還給國有”;
另一部分,東柵、西柵開發保護后復原的“新老房子”,包括酒店、景點(不含6座老橋),作為經營性資產,與中青旅成立烏鎮旅游股份有限公司。
陳向宏告訴澎湃新聞,“我覺得一個景區一方面需要管理,另一方面要給你自由,但是這種自由背后離不開管理。”
而這一點也表現在烏鎮的運籌邏輯內,民宿由烏鎮旅游股份有限公司統一管理,公司會去檢查民宿里面燒菜的調料,以防民宿房東購入地溝油。此外,所有民宿做的菜,公司有限價,細致到一只土雞,不能少于多少重量。每家民宿樓下只有兩張餐桌,考慮到接待能力有限,房東如果全去照顧食客,會照顧不到住客。
又如西柵的評書場,烏鎮老百姓每天下午可以免費到這里來聽書,景區規定給他們的茶,價格不能超過兩塊錢。又比如,烏鎮的原住民都有一張免費卡,可以免費進景區游玩,但如果隨地吐口痰就會扣分,等十二分扣完,過一年,才能申請再進來。
進與退:過去膽大,現在謹慎
在外界看來,陳向宏的身份有些復雜,他曾亦官亦商,現又亦商亦文。他說自己為官時膽大,從商后反而謹慎了。
他政商職務最多時有七個,2010年他辭去巿政協副主席職務,并辦理公務員提早退休手續。
退回2008年,那時他已過不惑之年。當時他的構想是,全鎮應該做一個旅游目的地小鎮,包括東柵南柵,最主要的包括鎮區環境的大幅度改善,包括主要交通區位,核心是一個建新鎮保老鎮,實現產業轉移。
過去,他像是烏鎮的掌門人,駕馭著古鎮的走向,而他現在寧愿少說多做。
他向澎湃新聞解釋起自己變謹慎的原因,鎮上七成以上的人以旅游業為生,公司有3000多個員工,一個月發工資就要一千多萬。烏鎮旅游股份有限公司一年交稅1.5億~1.6億,在桐鄉市排在第三位,前兩位都是巨大的工業企業。
另外一方面,他口中的烏鎮規劃甚至會牽扯到股東的利益。陳向宏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現在常有券商分析師在烏鎮兜兜轉轉,想約他聊幾句商業計劃,他因而選擇謹慎發言。
開發西柵時,他留了800~900畝地沒有動。“我覺得烏鎮未來有很多可能,所以我是刻意放慢的,烏鎮旅游現在的財力都完全可以把另外兩個老街都擴展成景區。我覺得我不該那么草率。未來有很多的不確定性,我不認為一個好的規劃、某個人的想法、能夠去框定烏鎮的未來。”他說。
他對烏鎮申請文化遺產并不熱衷,在他看來,一個地方有了新的生機與活力,有了新的文化的品牌影響力,才是成功。
而對南柵和北柵,他除了定期讓公司的人去幫住戶修繕舊房外,也會回購一些住戶出讓出售的廠房、空地。
最近陳向宏花了四五千萬,買了北柵的烏鎮絲廠,“我不買來,人家要買去開發樓盤了。”陳向宏言語中吐露無奈。“我就怕到時候東一塊新樓盤,西一塊新樓盤,沒有一個整體考慮。”
“總需要一條街道,可以觸摸你來時的路 ;也總需要一些舞臺,暗示你如何撐離存在的彼岸。”陳向宏在微博中寫道。
關鍵字:烏鎮,陳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