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來源于名人面對面 ,作者名人面對面會計小劉兒
對話·陳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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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采訪摘要
烏鎮是他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陳向宏:你在烏鎮任何地方拍的照片,我都能說出是從哪個角度拍的,因為我對烏鎮太熟悉了。
△陳向宏
陳向宏對烏鎮的熟悉,是連街上的臭味是來自哪個茅坑,還是來自誰家的臭豆腐,他都分得清。陳向宏是誰?他是烏鎮旅游景區總裁、總設計師,也是烏鎮戲劇節的發起人之一,人們現在看到的烏鎮,正是陳向宏一筆一筆畫出來的。
陳向宏:烏鎮95%復建整治的建筑都是我在圖紙上畫出來的。以前就是晚上畫圖紙,白天在工地,整整幾年都是這種生活節奏,我現在覺得當時的狀態反而是最好的。街上的每個招牌,包括路燈,都是我畫的。我可以在一個地方待五六個小時看房子該高點還是低點,哪塊兒應該進,哪塊兒應該出……我覺得很享受。做自己喜歡的事兒,而且能漸漸為社會帶來價值,你還要怎樣呢?
△烏鎮
從1999年開始主持烏鎮的旅游開發和保護工作,烏鎮在陳向宏手中從觀光小鎮到度假小鎮,再到現在的文化小鎮,他開創的“烏鎮模式”,成為中國文旅小鎮爭相借鑒和模仿的對象。
陳向宏:世界互聯網大會在烏鎮召開,每年的戲劇節也在烏鎮召開,以至于現在很多人都知道烏鎮,卻還不知道烏鎮屬于哪個城市。我以前說中國烏鎮,大家都嘲笑我這種說法,但現在確實是中國烏鎮了。我覺得我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早20年不行,今天再開始做就太晚了。
田川:很多分享中您都以“我是烏鎮人”、“我出生在烏鎮”做開頭,我覺得是因為您對這片土地有特殊的感情跟聯結。
陳向宏:是的,很多人都說你對烏鎮怎么怎么樣,我更想說的是我離不開烏鎮,沒有烏鎮就沒有我的今天,是故鄉給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力量。
陳向宏是土生土長的烏鎮人,1999年春節烏鎮發火災,時任浙江省桐鄉市政府辦公室主任的陳向宏,被市里派去安置受災百姓,工作結束后,市領導決定讓陳向宏留在烏鎮。那時,烏鎮還是一個破破爛爛、毫無知名度、沒有游客的江南古鎮。火災過去沒多久,澇災又來了,故鄉烏鎮在陳向宏眼前是一片狼藉、破敗。
陳向宏:我的爺爺、奶奶、爸爸都是烏鎮人,他們都葬在了烏鎮。我媽媽80多歲了,還生活在烏鎮老街上。我從小在烏鎮長大,讀書后跟著父母去了外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有些人是精神上的故鄉,有些人是記憶上的故鄉,對我來說,烏鎮是很真切的存在。
1999年我從政府回到烏鎮工作,當時覺得烏鎮變得很陌生,它變得破敗、臟亂。為了方便摩托車和自行車進入,把所有的橋都拆了,臺階用水泥改成了坡道,街上沒有一塊石板,故鄉的很多符號都消失了,我覺得歷史永遠也不會回到以前的某個起點上了。
△烏鎮
陳向宏:我回來前沒幾年烏鎮才通了公路,是附近最晚通公路的鄉鎮。那會兒都叫它“冷冷清清烏鎮鎮”,就是人氣最少、最不旺的鎮。小時候烏鎮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手搖船,從外地回來看爺爺奶奶,下了車還要搖一個多小時的船才能進來。
烏鎮的建筑是水閣,它很多交易是岸上跟船交易。我的姑姑、舅舅都搬去縣城了,為什么?因為中學搬走了。好多鎮上的人都往縣城考,留下來的都是收入低的老人,他們去世后房子空了,附近的農民就搬過來住。原來的建筑都是私房,五幾年房產改革后變成了公房,再到后來亂搭建,缺乏規劃,當時河水都是漆黑的。
田川:您之前說走過去河水都是一片惡臭。
陳向宏:是的,那會兒很少有人家里有沖水馬桶,都是木制的馬桶,我們叫尿桶,都是直接倒河里面。大家都處在等待余生的感覺里,看不到明天,沒有生機。年輕人都不愛待在這里,整條老街就沒活力了。既沒有我小時候的淳樸,也沒有跟上時代的自信。
烏鎮的重建從此開始。請不起好設計師,沒讀過建筑系的陳向宏就自己動手設計,畫了3000多張圖,細節到每一個屋舍、步道、河流、小橋。陳向宏說,如果把烏鎮比作一座圖書館,自己就像是一名圖書管理員,不停地在修復那些歷史遺留下的孤本、殘本。
田川:您說自己特別像一個修古書的人,就像《似水年華》里黃磊演的文。
陳向宏:是的,但我們其實回不到從前的狀態了,因為都在自然的改變。我去看了很多古鎮,幾乎國內所有古鎮我都跑過,也在歐洲看了許多,我覺得最好的保護就是再利用。
△《似水年華》黃磊 飾 文
陳向宏:第一是怎么把古鎮的外殼修起來,第二是怎么注入新內容。我當時先把七八十年代建的說新不新,說舊不舊,但跟古鎮風貌不相搭的建筑通通拆掉。那會兒有很多人反對我,大家不明白為什么要把水泥橋重新建回石橋,我的辦公室四次被人潑了馬桶,我是在人家的告狀和寫信中走過來的。這一步做得很辛苦,但烏鎮變了,不是簡單地回到了從前,烏鎮最早實現了管線地埋,最早做了整體性修舊如故,2003年就做了無線網絡全覆蓋。當時你在上海住酒店想上網,他是給你一根網線。
田川:很前沿的思維。
陳向宏:對的,甚至在縣城還沒有管道煤氣的時候,我們就建了液化煤氣站,最早做了分質供水。我覺得現代化小區有的,我的家鄉也應該有。
△烏鎮
陳向宏:首先我覺得要深愛這個地方,這不是一句漂亮話,以前兼任鎮黨委書記的時候我經常跟下面的人說,你要是老想著五點準時下班,怎么可能做好這個鎮?當時烏鎮的發展比國內最早的古鎮周莊晚了十年,比我們附近的西塘晚了五年。1999年烏鎮沒有一個游客,也沒有旅游基礎,不能也走掛點紅燈籠,講點故事,說說這里出了多少個皇帝、秀才,我們得走自己的路。要想怎么讓年輕人回來,讓他們在大城市里享受的一切,在這里也能找得到,而且還能找到新的生機跟活力。
建設烏鎮、保護烏鎮、開發烏鎮,不僅把它作為古鎮旅游產品來考量,而是真正要用重建家園的精神和態度做好它。
2005年,陳向宏將年近80歲的作家木心從紐約接回故鄉烏鎮,花重金建造木心美術館,木心的讀者慕名前往,木心美術館成為烏鎮重要的文化地標。
2013年,陳向宏和著名演員黃磊、戲劇大咖賴聲川、孟京輝等人一起發起烏鎮戲劇節。到今天,烏鎮戲劇節早已發展成為中西方戲劇文化交流的重要平臺。二十余年,一座默默無聞幾乎瀕臨消亡的江南古鎮,在陳向宏手中,重新走向世界。
烏鎮,適合做夢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在小鎮長大的緣故,陳向宏對小鎮有著獨特的情感。他說,“讓江南三線城市小鎮的孩子,看到戲劇、畫展,他和北京上海的孩子就沒什么區別了。”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理想,也是他幾乎不計成本地在烏鎮建造木心美術館、烏鎮大劇院,打造烏鎮戲劇節、當代藝術展等等文藝活動的私心。
陳向宏:2013年我們辦了第一屆烏鎮戲劇節,在那之前我們沒有任何劇場。后來我花費四億多建了烏鎮大劇院,股東雖然很支持,但是也有想法,這么多錢怎么回收?我當時對股東說,做文化也好,做烏鎮戲劇節也好,都是為十年后的烏鎮而做的,我相信有戲劇節的古鎮,跟沒有戲劇節的古鎮氣質是不一樣的。
田川:您跟黃磊2013年的時候已經是好朋友了,所以我很好奇當年是誰先提出做戲劇節的?
陳向宏:具體內容是黃磊跟我提的,但我對這件事產生想法,是源自之前在上海大劇院看黃磊演《暗戀桃花源》。我們60年代的人不是沒看過話劇,以前看樣板戲,改革初期看《于無聲處》這種。所以去看《暗戀桃花源》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整個劇場坐滿了人,都是年輕人,而且大家都很狂熱,就像今天的烏鎮戲劇節,大家很投入的在看。我以前一直在想要在烏鎮辦什么?有各種想法,但我覺得不能辦一個泛泛而談的文化旅游節之類的,要有積累。
△烏鎮戲劇節
陳向宏:和黃磊聊完想法后,我就到全世界考察,我發現在法國阿維尼翁這個小城里,很多戲都是在街頭表演的。當時在街上吃飯的時候碰到了一對老夫妻,他們說他們是在幾十年前的戲劇節上相識、相戀、結婚的,所以后來的每一年,他們都會到阿維尼翁故地重游,不一定看戲,就是重溫美好的生活。他們的故事讓我很受啟發,我覺得一下就把戲劇拉到生活狀態了,原來真的是戲劇就是生活,小鎮生活疊加戲劇生活后,可能就是我們的美好生活。所以回來后我堅定要做戲劇節,我們找了賴聲川老師、孟京輝老師、田沁鑫老師。我記得很清楚,接賴聲川老師第一次來烏鎮的時候他說,居然真的有這么好的地方,適合做夢的地方,這里已經完全可以辦戲劇節了。聽他說完我就放心了,就開始籌備起來了。
陳向宏說,古鎮不應成為一個只是用來懷舊的標本,真正的活力來自于源源不斷的文化動力,烏鎮戲劇節則是他打造的最核心的文化產品。戲劇節期間,世界各地的演員、藝術家、青年們匯聚烏鎮,和游客們一起走在街頭巷尾,朝夕相處,戲劇和生活融為一體。如今,烏鎮戲劇節也成了除了法國阿維尼翁、英國愛丁堡戲劇節之外的世界第三大戲劇節。
田川:您覺得戲劇節的介入,對當地人產生了影響或改變嗎?
陳向宏:我認為戲劇節的到來改變了烏鎮小范圍的文化生態,它變得國際化了。我們每年都很會邀請很多國內非遺表演大師來表演,但今年因為疫情就少邀請了一些。看到這些老藝人在烏鎮表演,真的很感動,恍如隔世。以前說住在烏鎮的人是烏鎮人,但我現在有點改變了,我現在覺得來烏鎮的人都是烏鎮人。
我們現在講文化自信,我覺得文化自信是建立在小鎮自信之上的。現在鎮上的人,哪怕是住在旁邊地方的人出去介紹自己都會說“我是烏鎮人”。去到國外,人家都知道烏鎮戲劇節,所以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地方,代表中國文化的地方。
△烏鎮戲劇節 參演劇目
“小橋流水人家”是很多中國古鎮的特色,陳向宏說自己要造的理想水鎮,既要有小橋流水的生活,也要有不亞于任何一個大城市的現代文明,他不回避商業化,反而擅長用最商業的方式把人留住。
陳向宏:現在喜歡用“過度商業化”來評價一個古鎮,其實你讀讀中國近代史就會發現,每一個江南小鎮的形成都是因為商業化。商業化并不可怕,我們要遠離的是簡單惡俗的商業,符號化的商業,以及迫不及待的商業。我覺得做文化不要僅從近期的投入產出來衡量,那樣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比如我的木心美術館,到現在每年還要貼進去一千萬左右,因為要辦很多國際展。
但我從私心講,我的家鄉竟然有美術館,有當代藝術展,有八千平方米的展館,現在鎮上的孩子跟我小時候不一樣了,他們現在能看到最優秀的展,跟大城市一模一樣,我感到特別安慰。
△木心美術館
陳向宏:我希望我們是有商業的,但也有人情味的。我覺得小鎮的文化永遠是第一位的。文化的本質是什么?我覺得就是完美的生活。
田川:您的文化情結從何而來?
陳向宏:我不知道,我從不覺得我是一個文化人,我平時說我就是一個包工頭,我就是要把一件事情扎扎實實地做好。
△烏鎮戲劇節
田川:好多人說藝術家是做夢的,商人是實現夢的,您怎么界定自己?
陳向宏:我覺得所謂的做夢,其實就是一種理想的工作狀態。如果有選擇,我情愿躲在后面畫畫圖,安安靜靜考慮一些問題。烏鎮剛辦起來的時候,我最大的享受是坐在老街邊兒看游客,一輛大巴來了,一輛小車來了,我都無比的開心。在規劃建設的時候我就會想,游客到這個地方應該會拍照吧,后來發現果然游客在那里拍照了,也會有很大的快感。
田川:您說烏鎮是您一筆一筆畫出來的,走的每一步都很害怕會走錯。
陳向宏:是的,個人事小,但如果對這個鎮造成了不可逆轉的破壞,我覺得我就成罪人了。我覺得古鎮就像一個博物館,放進去什么,拿出來什么,都應該小心翼翼,我相信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所有愛這片土地,愛這個鎮的人都會這么想。
烏鎮以后如何發展?我相信歷史,只要我們形成共識,形成傳統,不要被淘汰,不要落伍,不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老鎮。現在是快速變化的時代,我覺得無論外面世界怎么變我都一成不變是不對的。我們堅守的底線是什么?是我們的傳統、環境、自然。我們要變的是什么?是產業、文化、生活質量、老百姓的精神狀態……這些都應該跟上去。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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